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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-02-15 15:00 世界日報 / 中國新聞組／整理
 
在湖南，有超過十分之一的民辦養老機構涉及非法集資。老人們投注一生積蓄，只為自己在世上的最後幾年能過得幸福，卻因為這一場場的騙局，這麼基本的心願都成了奢侈。

那是1月19日下午1時，62歲的老曹在寒冷的冬天裡脫光衣服，翻過欄杆，從益陽市資江大橋一躍而下。三天後，他的屍體被打撈上岸。老曹因為將一生積蓄17萬元投入當地「益陽納諾老年公寓有限公司（簡稱納諾）」的養老機構預定床位被騙，走投無路的他選擇結束生命。

幻境／以為買的是善終
在湖南益陽，涉嫌非法集資的老年公寓在過去幾年十分普遍，業者藉高額利息、年終出遊、床位提前居住權等吸引老人投資，然後錢款不知去向。平時節儉的老人們，用上自己或是老伴的全部積蓄，預付一張還沒迫切居住需求的床位，他們以為買的是能善終的晚年，卻沒想到自己被捲入的是一場幻境。

老曹就是其中的一位受害者。極晝報導，老曹在醫院做清潔工，一點點攢下17萬人民幣（以下同，約2.6萬美元）積蓄，他沒有子女，妻子在上一段婚姻裡生下的孩子和他們不算親密，他對兩人老年的打算就是將17萬積蓄投入納諾。去年7月，納諾創始人因涉嫌非法集資逾3.2億元投案，老曹的錢拿不回來，老伴又因糖尿病併發症住院，面對催款電話不斷打來，他無力繳納治療費用。

據志願者統計，4000多名投資老人曾認為入駐老年公寓是一個「完美」選擇；按照納諾描述的圖景，預存3萬元可獲得一張床位，床位費9折，存11萬能得到一張「永久居住證」，床位費7折；如果不入住就是一份分紅型的養老產品，每年返還一定比例的福利金，且合同到期本金如數返還。

從「爆雷」開始的那一刻起，住在納諾的老人們晚年被徹底打亂。去年7月中旬的一天。公寓進出的大門、醫務室、辦公室都貼上封條，老人們被告知「必須離開」，月底就要停水停電停餐，這時他們才知納諾董事長魯光輝向警方自首。

之前，投入20多萬全部家底的朱梅還和朋友們在納諾的小花園打牌；90歲的林奇為享受納諾的七折服務，在業務員的勸說下，賣掉老家鎮上唯一的房子，結果一分都沒有了。和朱梅、林奇一樣震驚的老人，在納諾出事之後，都被要求搬家。有人不願離開，但協調人員說，「根據法律程序只能全部清走」， 來自其他養老院的大巴來來回回，勸他們趕緊離開。

這家養老院建在石牛潭水庫風景區，2012年成立。朱梅住在一棟六層的回型樓裡，陽光穿過透明的棚頂灑在鵝卵石步道上，兩旁是精心修剪過的樹，她平時和姐妹們打太極拳、唱歌和在健身器材上鍛鍊身體，在這裡過著自己嚮往的老年生活，沒想到這個「完美養老計畫」就此幻滅，她直到搬走這天仍難以置信。

不過像朱梅這樣住進去的是少數，報導說，對大部分投資的老人來說，這只是他們預留的美好未來。這裡每間房子都有電視、洗衣機、空調、熱水器，高檔房型還有客廳、廚房和獨立浴室。常見病、慢性病可以去醫務室輸液打針，做理療。如果失去自理能力，還可以住到專門的樓層，有護工照顧。

直到去年上半年，公寓仍連續招了十來名新員工。當時二期公寓入住率還不到一半，三層和五層幾乎是空的，逢年過節辦篝火晚會，每次都是幾百桌，還請來湖南台的娛樂明星，朱梅覺得開支非常大，曾問過經常來公寓的老闆魯光輝「招這麼多人進來，住的人又只有這麼多，收支不平等，你受得住嗎？」魯光輝當時告訴她，這是一個長遠的規畫。

爆雷／一間間接連倒閉
護工羅偉就是新員工之一，進去不久，他就聽到風聲說老闆的哥哥魯光明判刑，納諾就快倒閉了，但他不信，「這麼大的規模，還有一片空地是給三、四期預備的，怎麼可能出事？」但事情不是完全沒有跡象。事發前，一個在管理層做助理的同事曾來勸羅偉辭職，說資金困難，羅偉以為是暫時的，因為疫情沒人住進來。很快納諾就開始主動裁員，同事又打電話給他，「你再不走的話，養老院就要倒閉掉了。」

報導指出，類似的老年公寓「爆雷」案，自2018年就在益陽及周邊市鎮陸續開始。發現老曹跳江的陳忠勇70多歲，得知老曹尋短是因為養老院的事時說，「他這樣死，死得不值」。

投資／老師教授都受騙
陳忠勇的子女長年在外，沒指望孩子養老，盤算覺得養老院是最靠譜的。2015年前後，業務員小黎每周都到公園看他下棋，插空介紹「納諾」，連續來了大半年，還時不時送些水果，並對他說，「您兒女不在這邊，我就是您的兒子」，久了，他就跟著小黎去實地參觀，並把11萬養老積蓄全部投進納諾。

在納諾，11萬是個分水嶺，預存11萬以上意味著擁有優先居住權，不用排隊，享受7折床位優惠，還能得到一本紅色外殼的「永久居住權證」。依照不同的投資金額，納諾將養老服務合同分為「愛心」、「至尊」、「貴賓」等不同等級，投錢越多，床位折扣越高。如果不入住，這筆錢就是床位的預定金，可定期分紅，同樣是交的越多，分紅越高。

投資後老人會拿到兩張卡。「養老服務卡」可以讓沒有住在公寓裡的老人一個月免費吃住7天，紅利會打到「福利消費卡」上。多次追加投資的老人不在少數。

當地志願者劉一木根據老人講述所統計的數據顯示，目前有超過4000多名老人在「納諾」投錢，而益陽市存在此類問題及風險的養老機構有14家，其中8家存在無法兌付合約的問題，或已經被警方提示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。

劉一木的母親就是其中一家養老機構「衡福海」的受騙者。「衡福海」是益陽市與「納諾」齊名的另一家大規模的養老機構，劉一木的母親是退休的高校教師，在等公交車時被業務員搭話，後來陸續投了20萬。和她一塊投資的還有家屬院裡100多名老師，其中不乏教授。

陳忠勇因為業務員換人，2018年前後把錢從納諾取出來，也投到了「衡福海」。他記得考察時，老闆劉燕還親自給老人洗腳，這打動了他。但納諾「暴雷」不到一個月，去年8月6日，衡福海也被益陽公安機關立案偵查，董事長劉燕因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被拘留。

疑問／錢還能回來嗎？
理想中的晚年生活沒了，錢沒了，連棲身之所也在倉皇中被臨時安排，有房的通知子女接回家，賣了房沒地方住的則安置在社區內的養老機構，每張床位優惠200元。

85歲的肖芬芳是大碼頭社區的退休老人，老公不在了，兒子在上海打工，她拿著老房子的拆遷款住進了納諾，「暴雷」搬家之後，肖芬芳哭了半個月。朱梅則是去年7月22日搬到益陽火車站旁邊的一家私立養老院，靠每月兩千多退休工資支付住宿費，想起這段過程，她說，「感覺自己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」。

那年湖南公安廳通報，全省涉及養老領域的非公有企業327家，其中有37家涉嫌非法集資，這意味著超過十分之一的民辦養老機構陷入非法集資的騙局。納諾的法人代表魯光輝因同樣罪名被抓，而老人最關心的問題是：錢還能回來嗎？但得到的答覆都是等通知。

林奇的幾萬塊錢被辦案人員告知是「小問題」，讓他別再去找了； 還有很多沒住在公寓裡的老人，到期去取才知道吸金案，但業務員的電話已變成忙音或空號。直到老曹跳江的事被劉一木發上微博，這群老人的遭遇才終於被看見。但養老金能不能拿得回來，還是問號。

（文中除老曹、劉一木外，其餘人物均為化名）